齊豫敦煌游記

走向大西北，第一個走進眼與心的是，小飛機窗外的一脈雪山，心里正叨叨絮絮的想著這兒哪有雪山？鐵定不是喜馬拉雅，天山也尚遠，正覺得地理課本漸行漸遠的時候，機長說話了「那是祁連山….?！拱?！青海青黃河黃…祁連山下牧牛羊…自此，河西走廊之旅，祁連山一再的被提起，東西一千多公里，南北兩百公里，四千公尺終年不融的大雪山，比我在課本里讀來要偉大的多多……。這脈雪山，南面造就了青海；北麓，造就了河西走廊里的綠洲，一個接一個。這是戈壁大漠，然而這兒不需雨水，這終年不斷的雪水就是生機。

心里估想著：「這樣的旅程，身體是艱苦備嘗的，精神卻是滿溢歡愉的。如同上次西藏行的領(lǐng)悟：是因為物質(zhì)的缺乏以致於精神念力得以充分長成，一旦精神能力得以盡數(shù)發(fā)揮，物質(zhì)的誘惑便顯得如此無奇庸俗了……」

飛機緩緩下降滑行跑道之際，機長報告：地面溫度攝氏六度。這才把臨行前網(wǎng)路上查到的蘭州溫度2°~23°C當真??！

接下來是停機坪上的人潮簇擁，一行人(弟弟、小賢、女兒)奔馳的奔馳(大陸稱賓士為奔馳)、Lexus的Lexus，在蘭州軍區(qū)車開導之下，大隊人馬朝著蘭州市區(qū)駛?cè)?。在夜幕低垂之中見到了蘭州，雖不是燈火輝煌，卻也有高樓林立，這兩百萬人口的西北第一大城如同河西走廊的縮影，橫橫長長的一條黃河從中而過，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并跨越黃河…(可因為是上游，那橋就跟臺北的華江橋差不多長短) 。主辦單位的劉平先生頻問我們在此之前對蘭州的印象與想像，只因他常需被外地人詢問，他家共養(yǎng)幾頭駱駝? 他也常語帶嘲諷的回答：「三頭！老婆一頭、我一頭，還有女兒上學也騎一頭！」

蘭州不需要駱駝！相反的，她因石化工業(yè)還長年受污染之害。蘭州這一夜的總統(tǒng)套房沒讓我們見識到黃河兒女的艱忍……。明兒一早，就要往敦煌飛去，走向絲路、西域、走向漢唐、飛天…… ！ 

四月五日

我們一行14人在敦煌降落，溫度4℃。

導游李紅拿著小藍旗迎接我們（等到女兒混熟之後，約莫五分鐘吧！那小旗就再沒離開過她的小手…我的女兒，我們的團長。），第一次和弟弟、小賢、女兒有了「旅行團」經(jīng)驗！

下榻敦煌賓館後，李紅告知：下午的第一個景點安排是鳴沙山、月牙泉，活動是騎駱駝、滑沙，并警告下午溫度為20℃以上，別忘了帶帽子防曬！

綠州在四月是灰蒙的，筆直的鉆天楊有芽無葉，樹干是灰綠的，當禿的沙棗、紅柳和剛長出的榆錢，都還是春意未揭之時，只見滿街的杏花爛開，聽說排隊等著的還有桃花、梨花、蘋果花，自己曾寫過的歌詞「沙漠花團錦簇，愚人失措」此刻我便是征征愚人一枚！這全年日照長的沙地，長出的瓜果特甜、蔬菜特綠。小賢為了怕沒水果可吃，從北京機場一路拎來的水梨、蘋果，相形見絀。 

離市區(qū)20分鐘，在這片盡是礫石的大漠里，有一片風吹細沙堆積而成的鳴沙山，就是那種我朝思暮盼，電影阿拉伯勞倫斯里的那種沙漠。騎上了第37號駱駝，這蒙古大戈壁特有的雙峰駱駝，在五月退毛前夕（一年脫一次毛，全禿的駱駝連觀光客都不愿騎），載著我們上山滑沙，沒有奔跑、沒有駝鈴叮當（古時商旅駝隊，動輒百匹，只在最後一匹身上掛鈴，不聞鈴聲就表示有駱駝脫隊之虞）和女兒共騎乘一匹，搖晃之間，也忘了仔細端詳它們那雙不會哭的雙眼。

滑沙之前，得先徒步走沙，迎風上個大斜坡，沒有駱駝的肉掌，我們靠著平鋪在地上的木梯舉步為艱，以極慢的速度上爬（未來的三天，因為這一趟爬，幾乎是半個殘廢）到了沙頂迎風遠眺敦煌就是大漠中一塊綠洲，極簡的木條滑沙板，在老弟玩興極高的錯誤示范下（他翻了個大車），讓大夥都揪起了心，勇氣盡失！讓人驚愕的是，女兒以六歲之姿，堅持獨自滑下，罔顧我再三的詢問與勸阻，她就那麼無畏的俯沖而下，是一次完美的演出，博得了大夥的喝采！本以為可以和她一塊「爬」下山的我，也只能豁出去，閉上雙眼硬著頭皮的坐上這沙漠云霄飛車。終於領(lǐng)教了初生犢兒的無懼和小鳥離巢單飛的隱憂。

靜躺在沙坳中的月牙泉仍是新月之姿，但是因農(nóng)民們大量汲取地下水灌溉而日益消瘦，這泉是祁連山雪水地下涌出，就這麼存在了百年，不知盛滿過多少往來商旅的水壺。

太陽很烈，風仍算涼，回到賓館，滿頭、滿耳、滿鞋、滿袋的沙，梳洗過後，李紅囑咐大夥早生休息，明天是重頭戲——莫高石窟。8:00am叫早吃飯，9:00出發(fā)。這對這群在今天以前，以夜為日的音樂工作者而言，是個挑戰(zhàn)，但是為了多看幾個石窟，勢在必行！

四月六日

果然晚了一個小時才出發(fā)，（但仍在可容忍，值得鼓勵的范圍之內(nèi)）

莫高窟，也就是一般常言敦煌石窟千佛洞，在鳴沙山邊的斷崖上，一字排開共有492個洞；有的尚未開發(fā)研究，有的已在維護修砌，然而就整個石窟而言，前洞早已因天災年久而垮，如今看到的多是後洞。洞前都有棧道相連，古時木造，如今以水泥石材重建，原來這一窟一洞就是一寺一廟。對於禮佛有些年頭的弟弟與小賢而言，這真是一次朝圣之旅。從北梁、北周到隋唐、宋元，15個世紀的供養(yǎng)，這敦煌學所囊括的豈只是佛教的流傳，尚有1500年的文化變遷及美學蘊涵其中。難怪這敦煌文物研究所的第一任所長常書鴻，奉獻一生還不夠，不但女兒繼承衣缽，最終妻子亦離他而去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香港邵氏電影公司總裁邵逸夫，多年以前就曾捐出千萬港幣維護石窟，洞前的鋁門窗雖有些不搭調(diào)，，卻負起了保護文物的重責！這石窟里的經(jīng)文與壁畫泥塑，曾一再被外籍人士或買或盜的流失國外，實在是他們之恥，我們之蠢啊！

洞內(nèi)陰涼，人手一支手電筒，隨著講解人的詳述，壁畫泥塑一一照亮（拍照攝影是完全不被允許的）。從美學畫風到佛理公案，這千年佛像、佛畫，綠還是綠，紅仍是紅。除了被盜走的泥塑空位和盜黏走的壁畫空白以外，還有滿墻的小金面佛畫，個個都無臉，一問之下，才知道原來金面都被掏金者刮走了?，F(xiàn)在佛、過去佛、未來佛、十大菩薩、供養(yǎng)菩薩、反彈琵琶和不鼓自鳴滿天飛舞的樂器，一幅幅西方極樂世界，盡入眼廉，各朝代的飛天婀娜，目不暇給。

眾多泥塑中，卻猶愛一尊臨風而降，斜腰挺肚而立的盛唐菩薩。但就整體而言，喜歡南北朝的清瘦風格較甚於盛唐時期的豐腴與多彩，但那「絲衫垂掛」的確是唐塑的神技。就是少了一股哲氣仙味，多了一絲奢靡自滿。

從臺北走向絲路是空間的移轉(zhuǎn)，需要適應。由公元二千走回漢唐，是時間的回流，讓人覺得渺小且暫時。古跡是過去的光榮也好，侮辱也好，我們都需要不斷地被提醒。

千年未褪的顏色，讓人覺得此刻的存在不虛幻，對未來的憧憬或謹言慎行以為未來之根基，也就相對有意義了起來。否則，一種虛幻單純的存在，會讓人困在雞與蛋的迷失無法自拔。歷史的觀照讓人有方向感！要去的地方雖然永遠和源頭不同，若失去了源頭，又有什么地方可去？ 

明天是倒走河西走廊，回到酒泉、嘉裕關(guān)。六個小時的車程，我們要去看看萬里長城的天下第一雄關(guān)…… 

四月七日

往返嘉裕關(guān)需12個小時，這趟車程讓我們見識到了所謂的沙塵暴。前一陣子還因浮塵南移，造成臺中機場暫停關(guān)閉。風沙或橫吹或直撲，最大的時候能見度不過三尺，簡直就跟三義的濃霧不相上下！一路險象不斷，有翻落路旁的卡車數(shù)輛，讓我想起前不久在這發(fā)生車禍的臺灣旅行團。長4000公里的國道312，從北京直達敦煌，有二分之一長都在甘肅境內(nèi)，看似平坦的路其實是波狀的，開的稍快些，後座人屁股離座時間多過坐著……

毫不起眼的幾墩土墻，給這故事說的活靈活現(xiàn)了起來，旁邊有小屋一間，說是展覽那只碗和鼓的，弟弟一馬當先花了兩塊人民幣進去參觀，我和小賢及女兒就省了吧…。待弟弟出來逼問真?zhèn)?，他也不置可否，只說還另陳設有乾尸一枚…。哇！還好沒帶女兒進去！

謫仙李白有詩：「天若不愛酒，酒星不上天，地若不愛酒，地上無酒泉。」酒泉之名得於18歲領(lǐng)兵，24歲就戰(zhàn)死沙場的霍去病，因征戰(zhàn)有功得漢武帝賜酒，但因愛惜士卒，特將此酒倒入泉中，犒賞將士共享榮耀，這泉仍在市中心一座公園里。

敬鐵山的鐵礦，造就了酒泉鋼廠，興隆了嘉裕關(guān)市，離酒泉20公里，二十年前就被列為小康城市的嘉裕關(guān)市，果然繁榮。這夜下榻嘉裕關(guān)賓館，心里嘀咕著：一路走來這春季特有的沙塵暴，讓一切更灰蒙，明日嘉裕關(guān)上，極目能望多少里？ 

四月八日 

成雙套十字型的嘉裕關(guān)有內(nèi)外城之分，風沙略歇，這天下第一雄關(guān)果然氣勢。城樓就是我想像中的古城樓，正確的色調(diào)灰黑灰黑，土夯的長城也是想像中的長城，她維持了古跡該有的風貌，不像上次山海關(guān)的經(jīng)驗，沒有小販齊集，沒有落入觀光景點的俗套，更沒有那電視劇里荒謬至極、白得乍眼的磚縫。當然長城這一路千里，因各地就地取材而有材質(zhì)的不同，但這土夯的長城真是美極、荒極！這從頭入關(guān)，那頭出關(guān)得先拿關(guān)照，(這竟然是「關(guān)照」一詞的來源！) 

如今，蓋著游擊大將軍關(guān)防的關(guān)照，一張五塊人民幣。出關(guān)，留了影，在關(guān)外撿了一把石頭，這回可得個個寫上嘉裕關(guān)，免得又如上次安哥拉帶回的小石不翼而飛！

至此，小賢和女兒白皙的雙手被酷日曬得像戴了雙手套似的，我則是黑妞戴黑手套，無啥差別。

四月九日 

敦煌之旅臨別秋波最後一站是陽關(guān)。在敦煌之西約一小時車程的陽關(guān)，只是如今剩下的一座烽火臺，一路上我們看到了古時戰(zhàn)死沙場就地掩埋的士兵墓堆，數(shù)以千計的礫石堆直達地平線，由於今天風沙較小，遠遠望去小石墓堆飄呀飄的像是浮在水上，還有波光粼粼之感，原來是一幅真的「假象」(海市蜃樓)。

走出陽關(guān)是古戰(zhàn)場、是西域、是直達威尼斯的極目眺望。

陽關(guān)的生機是一泓泉水，小路兩旁的葡萄藤已因初春的到來，被果農(nóng)自地底掘出，整齊的掛上早已架好供它攀延的木條上，小山丘上林立的磚造洞洞房，是葡萄風吹成乾的地方，帶回一袋來，嘗嘗自然風成的葡萄乾。 

衣服上、發(fā)里帶回的風沙，早已隨著洗濯盡去，這一袋葡萄乾，除了沙地果樹特有的甘甜之外，還有我們這趟敦煌大漠之旅帶回來僅存的塵土，在每次咀嚼它時，嘴里沙沙作響，是大漠戈壁的記憶影像最佳的配樂音效。